陈萨推出肖邦《夜曲》全集 让细心聆听之人“不虚此行”

　　2019年，钢琴家陈萨推出肖邦《夜曲》全集的独奏会，欣赏过后，感到她实在应当灌录唱片。钢琴家也有此意，经过去年的波折，这款《夜曲》的新版本终于问世，唱片由Decca发行。以往，国内的音乐家在国际大品牌发唱片，是引人注目的殊荣。到如今，很多老牌的唱片公司或音乐比赛都要考虑如何捍卫自身的价值。因此说实话，听过这款新录音，我想到的不是钢琴家“有幸”在Decca发片，而是Decca能够同她合作，终归还是尊重自身传统的。

钢琴家陈萨

　　几大品牌所以拥有那样的地位，就是因为在之前数十年中，他们坚持寻找每一个时代具有高水平的演绎者。灌录唱片，构成系列，所呈现的是那个时代的面貌，公司的标牌也烙印于那一段古典音乐历史之上。到近二十年，从流行文化不断冲击古典音乐界，到文化产业进入“流量时代”，哪怕代表经典艺术的古典唱片品牌，其价值和整个操作体系都经历无情的考验。为何发行这款《夜曲》是大品牌尊重自身传统？因为这就是当下真正具有代表性的、高水平的肖邦演绎。

　　肖邦的作品人气很高，旋律优美的夜曲尤甚。但若因此认为选择这样的曲目是讨巧，就是大错特错了。夜曲可能是肖邦的大类作品中，对于外在技巧考验最少的，业余演奏者也会弹一部分。可是对一位钢琴家来说，这些作品有两方面甚为艰巨的考验。首先，肖邦能单纯凭借钢琴音乐获得不朽地位，他的作品也是极为综合地考验钢琴家，夜曲是针对很多深层技巧。第二，就是这些作品被弹得太多了，一位钢琴家如何构思自己的演绎，是最直接地考验他/她的艺术品格。

　　就前一方面来说，陈萨在《夜曲》中的成就，在于她不仅经得起考验，更弹出了真正忠实于作品的诠释。肖邦的夜曲仿佛仅是优美地歌唱着，没有很多明显绕手或挑战力度、速度范围的东西。人们却常因此忽略，在钢琴上弹出真正高品质的歌唱效果本身，就是了不起的技巧。因为钢琴不同于弦乐，依靠琴槌击弦的发声方式，决定了其实每一个音都是单独分开的。如何连接音符，将其组织为流畅且表达性丰富的乐句，从18世纪的莫扎特到20世纪的霍洛维兹，这都是他们关注的技巧核心之一。

　　肖邦在夜曲中探索其最丰富的表现形式：纯粹的优美，会话般丰富的表达性，结合船歌风格的摇曳节奏，或加入戏剧性的中段而开拓优美之外的情境。凡此种种，陈萨都能进行深入的刻画，不仅没有模糊原作的差异，更将不同作品的风格特征，同演绎者自身的个性结合到妙不可言。她的技巧经得起考验，很重要的一个体现，就在于钢琴家能将每一音符弹出恰当的分量感。好的音乐，往往都能联系到语言，如果说演奏中的歌唱线是“语句”，而不同音符的触键，就如同“吐字”。如果“字”没分量，无论“说”还是“唱”，有深度的表达都无从谈起。

　　陈萨却恰恰在快慢变化、细致的分句，及音响层次的把握中，让你感到她对键盘上的“歌唱”与“说话般”的表达，都进入到一个随心而发，又能凭借有把握的技巧尽情流露的高度。不少人只能弹出平板化的美，除了音乐修养的问题，关键也在于没有深透的手指技巧，哪怕有所感受，也表达不出。对于音色来说，情况也是一样，要先有一个深厚的基础，很多色彩、质感才能出得来。其实，奏出越轻柔的声音，对手指技巧的要求就越高。陈萨的录音乍听之下，不是色彩强烈的一路，但很多微妙的层次，会让细心聆听之人“不虚此行”。

　　当然，说什么通常都比怎样说更重要，陈萨弹出丰富的表达性，而她究竟表达了什么？这就是前述肖邦考验钢琴家的第二个关键，即演绎者的品格。如今某些演奏家为求新意，刻意弹出种种“变化”“处理”的情况不罕见，但人气极高的肖邦，恰恰特别容不得刻意造作。因为肖邦的创作本身，实在极为精炼和简洁。演奏者的个性若非建立在原作的基础上，就会是自己以为创新，实则不断重复低品位的尴尬局面。陈萨这次录音的精华，就在于一方面如前所述，钢琴家对肖邦不同的歌唱美学构思，都有深入的思考与技巧琢磨；另一方面，就是她对自己的个性表现，没有束手束脚，始终非常大胆。